背包环游美国之旅(2):我遇到的瘾君子和毒贩们(上)
scidem 发表于 2012/04/21 15:25 华中科技大学校友论坛 (www.hust.org) 主题字词: 背包旅游 美国 毒贩
原载未名Travel 2012-03-05
惠特尼休斯顿走了。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环游美国的途中遇到的好几个人和事情,虽然是分开的,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都与毒品相关。
我在环游美国的第二天黄昏时分,我和好友Heather在Nashville的车站道别后,就一个人坐上了去芝加哥的巴士。记得那天正好是美国国庆节,所以当天色暗下来,车窗外远远的天空中可以看到很多的烟火。当时车里面非常的安静,看着远处无声的烟火,让我记起前一天的国庆节。当时我是在心情极度不佳的情况下,一个人开车到了亚特兰大,和Heather和Rong见面看烟火,当时真是感慨万千。
正在回忆一年前的事情的时候,坐我旁边披着皮衣一直昏睡的一个美国白人小伙子醒了。他大概跟我年纪相仿,白白瘦瘦的脸上爬满疲倦。
他问我到哪儿啦,我说已经离开Nashville但还没到Lousiville.他说谢谢。我说不客气。其实我坐在车上一直开窗外的烟火挺无聊的,于是想跟他聊聊天。可是他好像一直没睡醒,懒洋洋的。他有气无力地说他从Florida过来,我很惊讶,说这么远?他说是啊。然后他问我我去哪里,我说我已经开始我背包环游美国的旅程,下一站是芝加哥。他也很惊讶,叮嘱我,要小心啊,美国很危险的。我说,谢谢,我会很小心的。然后他就笑了一下,然后又睡去了。
我心想,哎,这下我一个人又要开始很无聊了。。。于是我拿出我的iPad2,开始上网,巴士上居然有移动Wifi,我都不需要开3G,太爽了。就在我看视频看得正开心的时候,我发现我身边的他开始发抖。我问他,你为什么发抖,你感觉很冷吗?他说,是啊。于是我把我背包里面的唯一一件外套借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就把我的外套盖在他的皮外套上面。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开始颤抖。而且这一次还带着手脚痉挛的感觉。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于是问”Dude, are you OK?”
他回答”I am not OK.”
我问他”What happened?”
他回答”My nerves are going crazy.”
他的毒瘾发作了。
我当时已经惊讶的不行。我虽然学过药理学和毒理学,可从来没亲身遇到过真正毒瘾发作的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我唯一想到的是霸王别姬里面的一幕。抽鸦片的陈蝶衣毒瘾发作抓狂之后,菊仙竭力帮助压制他的毒瘾。小时候看到这部电影时,不懂,被吓的不轻。对于这一幕尤其记忆深刻。
不知所措的我,坐在他旁边,只有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再撑一会儿,马上就要
Lousivill了。期间他的颤抖和痉挛的次数稍微好了一些,终于到站了。所有人都要下车,我和他等所有的人都下车后,才下来,我一直跟在他后面,怕他摔倒。下了车,就可以闻到Lousiville的烟花味道,他开始抽烟。他问我叫什么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我叫Kevin,刚刚博士毕业。他也告诉我他的名字。我问他吸什么种类的毒品。他说oxycodone。我学过药学,一听就知道这是一种鸦片止痛剂,在美国最容易被滥用的一种处方药。很多美国人因为车祸或者手术后需要强力止痛药,但外伤好了之后却开始对药物上瘾,然后不可自拔。还有很多人知道这种药是鸦片制剂,直接就当成一种毒品来High,结果也会上瘾。
说来也许好笑,因为这些跟我博士期间学的知识非常相关,我突然觉得有一种责任感。我突然很想了解他的故事。我和他照了张合影之后,他开始跟我说他的故事。
他住在佛罗里达,他的继父一直背痛,对oxycodone上瘾。但是因为他继父有病例和医生处方,所以很容易就可以弄到这种药。他的继父也把他带上了吸毒的道路。但是他没病史,不可能轻易拿到医生处方,所以正能找他继父要,或者去黑市上去买。但是他继父和他母亲经常吵架,经常出走,而且也不怎么关心他,他也就没有稳定的药品来源。他的亲身父亲在芝加哥开出租车,得知他的对毒品上瘾的情况后,叫他来芝加哥戒毒所帮他戒毒。但是他生父不想给他任何现金和支票,怕他拿来买毒品,于是买了车票后,直接寄给佛罗里达的他,让他坐巴士来芝加哥找他。他装了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几乎身无分文的上了车,已经做了快两天的巴士了,夜里都会毒瘾发作。这中间就遇到我了。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感觉这电影版的离奇情节怎么在他口中却显得如此的随意和普通?
他又问,我还有一个外号呢。
我说,什么外号?
他说,Mr. Hungry.(饥饿先生)
我一下还没从他的故事中反应过来,就问,为什么你叫饥饿先生?
他说,因为我现在非常的饥饿。他说”I am dying for a Cheeseburger.”
我恍然大悟,看得出来,他懒洋洋的神情,软绵绵的语气,应该是有一天多没吃过东西了。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好辛酸。我的一个美国同龄人,怎么日子这么惨。我连忙说,我请客。于是我们去了车站的餐馆,我给他点了一个Cheeseburger(奶酪汉堡)的套餐包括一个汉堡,一大杯可乐和一盒薯条。他问我,自己怎么不吃啊,我说我早就吃过的。于是他开吃,说,“谢谢你,现在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人了,尤其像你这种上层的人还能帮助我这样的人。”我心里很愧疚,“我一个在美国的外国人那算什么上层的人啊。博士学位只是可以吓吓人,但是还是很穷的。”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非常迅速地吃掉汉堡,喝掉大半瓶可乐。那个时候,临时停靠的车又要启程了。他抓起薯条和我上了车。在车上,他又开始吃薯条。才吃了一点点,他突然停下了。
他说“我觉得你应该吃掉最后这些薯条。”
我说“我真的不饿。你全吃掉吧。”
他问“你真的不饿,不想吃?”
我说“我不饿。”
他说“你还是吃一点吧。”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还是拿起一根薯条放到嘴里,于是他又开始狼吞虎咽,高高兴兴地和我一起吃下这剩下的薯条。那个时候,我嘴里嚼着薯条,但眼里全是泪。
吃完后,车也开动,下一个中转站是Indianapolis。途中,他又开始浑身颤抖,手脚开始上下不自觉地蜷缩,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我摸摸他的额头,有汗但是是冰凉的。他的手也像石头一样冰凉。车里其实都有灯光,坐在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毒瘾发作,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而且都装出一副没看到,不知道的样子。他说他车上好冷,我于是把我的另一件长袖衣服也拿出来裹在他手上,然后捏着他的手,他就蜷作一团继续休息。
我一点都睡不着,每次想稍微睡一下会,他时不时的颤抖和痉挛的动作都会让我惊一下。我开始想起大学的时候,选修过犯罪心理学,上课的教授是毒品心理学领域的有名专家,他曾经在课堂上告诉我们那英几进几出戒毒所的故事,诸如她退出歌坛其实就等于要去戒毒。诸如戒毒所的人用墙灰佯装毒品,戏弄那英。诸如那英进戒毒所的时候甚至在身上藏毒,怕进去之后受不了。毒瘾和毒品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肉体和尊严。那些故事听起来真的不可思议。但是现在我觉得不管什么不可思议的故事只要和毒品放在一起都不算离谱了。
我还想到很多的事情,想到我是多么的幸运,能一直顺顺利利成长升学,最后来到美国读博士,顺利毕业。就算有多大的困难和不如意,和这比起来都不应该再抱怨了。途中,我在Facebook上跟新过一些状况,想征询网上朋友的建议。同时给我的博士导师发了一封长信,他是医学院毕业,也是药理学教授,希望他能告诉我一些处理这种情况的方法。当然,凌晨一两点钟,我是不太可能得到什么回复的。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车到Indianapolis的中转站了。所有人也都下车。我扶着他下来了。这一次中转有一个小时左右。他看到车站的一个长椅。一下子就扑上去开始睡。他睡的过程中,还会手脚蜷缩,发抖流汗。那一刻,我非常担心他随时可能死掉。我的头脑中甚至想象过,他可能就死在那个长椅上。或者虚弱的他可能随时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死掉,或者昏昏迷迷地在路上被车撞死。
我也挣扎了一下,想着我不想管这样危险的人了,免得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如趁着这一个小时的时间,离开车站去当地找个地方休息下来,第二天再出发。挣扎了半天,看着长椅上趴着的他在巨大的灯光下颤抖,而偌大的车站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问他或者我一句话。然后想到,饥饿中的他最后还想到要留一些薯条给我吃的那个情景。我就决定,我要留下来,至少帮他一程。我实在是太困了,就在旁边打盹,并且定了闹钟。
终于又上车了。我已经困得不行了,也逐渐适应了他时不时的不自主颤抖和蜷缩,也不会感到太害怕了。清晨时分,我感觉他的颤抖和蜷缩明显好少多了些。他倒在我后背上就睡着了,我昏昏沉沉地靠着前面的座椅也睡着了。
早上醒来,车快到芝加哥了。他说他爸爸要开车来接他。我说,那我就跟你一起等,等你爸爸接到你之后,我再继续我的芝加哥之游。可是,他的态度却完全变了。他说,“你走吧,我的事情太复杂了,你是个好人,我真不想牵扯你进来。”我愕然。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知道他故事的复杂程度,也无法完全相信他的所有话。但他的这句话,还是让我又惊讶又感激。临走前,我掏出一张20美元的钞票,说如果你还是太饿的话,就那这点钱去买点吃的。但是他不要钱。我问你不是说你没有钱吗?他说,现在没有,但是等他卖了箱子里面的那些东西之后,他就有钱了。
我又一次震惊了。我好奇的心战胜了理智。我问“你要卖什么?”他说“烟。”
难道他要贩烟?还是箱子里面其实还有其他东西?毒品?
我太震惊了,震惊于他的坦陈,他坦陈的劝告和他善意的谎言。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就留给他我的电话号码,说我会在芝加哥玩一天,如果他实在太饿了,或者遇到突发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希望以他一切顺利,戒毒成功。然后就走了。
那一天阳光灿烂。我找到一家星巴克,关在厕所里,洗漱一番。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早餐,开始了我的芝加哥之行,路过千禧广场,去了芝加哥艺术学院。当看到修拉的那一幅巨大的点彩式夏日午后图时,我有种被电击的感觉。画中所有生命的静谧和安详让我突然间觉得这静谧与安详的来之不易和转瞬即逝,让我非常的感恩现在拥有的一切。
那一天,我在芝加哥走走停停,脑子里还是会留着他的影子,想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带给我的惊讶和震撼,远远大于我第一天从一万四千英尺的高空中跳伞时的惊讶和震撼。那一天,我没有接到他的任何电话。
我走到芝加哥大学,进了大学的教堂,不信神的我也祷告了一番,希望他平安。之后我路过五大湖时,看到很多人游泳。也就跳了进去,游了下泳,顺便洗了个澡。起来的时候,看到岸边那么多人晒太阳看书,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这不正是修拉的那副《大碗岛的星期日下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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